我时常觉得下雨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城市里,我的伞会被风吹得欹斜,水会浇在齐整的外衣上,把洗衣粉的味道冲刷个干净,鞋尖上沾染不明黑色颗粒,像陶器的碎纹一样杂乱无章。
然而这一切本来只是我的个人感受而已,直到我所在的城市下雨越发频繁,水的径流在街道汇集,分岔,蔓延,仿佛在与城市的居民抢占生存空间。
某一天,可能是规划院某个上层终于忍不住了,派我去向所谓的专家请教这个城市的未来建设,笑死,显然开会时下面年轻人慷慨激昂的“海绵城市”并不能满足他们的宏大愿景,抑或是他们正专注着拍打鼓胀的啤酒肚。
我扣响了那位专家的门,喊我进去时他一点也不避讳地正在用下摆擦拭糊作一团的眼镜,眼睛依旧保持着从镜片上方看人的习惯,等他收拾好起身,又带倒了一摞文件。
听明我的来意,他也不和我讲那些玄乎的大道理,这使我松了一口气,简单地寒暄之后,他猛地拉开了办公室一面侧壁的窗帘——显然,那一面并不对着窗外。
外面城市的雨仍在继续,而拉开的帘子后面,玻璃幕后方同样在下雨,很缓慢,以某种近乎悬浮的速度。
专家拿着一个放大镜,凑近一滴雨水,声音变得很轻:“你看它们。”
这是他眼中的雨,一场城市的雨,裹挟着我所说的不明黑色颗粒,放大了看,是各种各样的碎片,可能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来。我仿佛在水滴中看见了城市的倒影,是工厂拉得老长的黑烟,是上班族机械般地排队隐匿在缓慢的车流中,也是上层在自己的蓝图上大笔一挥,某处开始热火朝天地大兴土木,创下新高的建筑挑战天空的姿态以显示这座城市的繁荣。
那一次会面,专家只带我看了一场雨,但我仿佛明白了一些无法回馈给上层的说法,所幸这件事再无后续。
后来,我开始喜欢傻愣愣地打着伞站在雨里,城市的雨还是越来越频繁了,那是因为人们的欲望会蒸发到空中,变成雨水重新落回这座城市,顺着街道渗进土壤里,然后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