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迷情剂也是蜡烛

我的姑姑年轻的时候就像是迷情剂，中年时却是一支蜡烛。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太喜欢我的姑姑，因为她很斤斤计较，泼辣，啰嗦。
上个月我来月事，卫生巾也用完了，大晚上的超市也关门了。我低着头害羞的问姐姐有没有卫生间，她说没有。姑姑贴着卫生间的门，说“我这有。”她把卫生巾给了我。
“338的？”我有些为难，“姑姑……你有没有420的？我睡相不好——”
她的声音提高了，“不够？你这是第几天？”
“最后一天了。”我说。
她的声音更高了，声音也尖细起来了。她满脸不可思议，“最后一天了你还用420的？!”
我闭嘴了，因为我知道她又要“训教”我了。果不其然，大喇叭又响起来了……
“最后一天了还用420——你知道超市里420多少钱吗？338的多少钱？虽然都是一样的价格，但是338里面有五六片!420的只有四片!”
我蹙眉，有必要吗？我只是怕弄到床上而已。
“就算小了，你也可以拿一片338的和一片日用的拼垫着用！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根本不知道我们当时的生活啊，也不知道父母的辛苦……”喇叭还在响。
第二天我就偷偷“逃走”了。
后来有一次姑姑从县城下来看望我和奶奶。她带了一车的东西：两罐老年奶粉、几提水果篮、三箱纯牛奶、一桶食用油还有两大袋米。
起初我们几个开开心心的享受午饭，突然姑姑掀开了话题——
“小欣，最近你有没有和爸爸发过视频啊？”姑姑抿了口杨梅酒，手中的筷子“覆雨翻云”。
我低头假装在看手机，手指却愈发用力。我告诫自己不要生气。
“哎，姑姑知道你们父女俩一直都不太对付，但是无论你爸做错了什么，他也是你爸爸吧？电话和视频也得打打吧？”她说。
我看着姑姑蜡黄龟裂的手和早已破裂的双唇，还有那毫无作用的假白妆容……我再一次的忍了下来。
姑姑虽然只是想帮我和爸爸缓和关系 ，但是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她一直以来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插手别人的事，带有点农村妇女八卦的特性。我很讨厌这样的人，哦不，准确而言我讨厌她。
我的姑姑在爱情领域上一塌糊涂，或许是因为她那样暴躁的脾气？也许是吧。
我的姑姑有过三段婚姻还有三个孩子。
现在她是她的第三段婚姻。关于她之前失败的婚姻她也从来没有讲过。还有她之前的人生，她从来都是半字不提。
当然，除了那天晚上——
我早早得做好晚饭等着电话的响起。
电话响了，他们也就来了。我便推着个小车去载东西。
还没到村口，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和不知摔了什么东西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中还时不时的夹带着小女孩的哭泣声。
好烦，他们又在吵架了。
我把小车停下，抱起妹妹就走了。毕竟孩子可是无辜的。
冬天的夜很快就来了，可是姑姑和姑父还没回来。
我左手环抱着妹妹，右手掂着勺子喂她吃饭。可是她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还一直哭闹着要妈妈。
“小祖宗，求求你吃一口吧。”我怕妹妹受凉，饭可是热了一遍又一遍。
“真的是，你爸妈也太幼稚了，还天天吵架。姑姑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为了一点点生活中的小插曲竟三番五次的吵。”我也不知跟妹妹说这些话有没有用。
当暮色完全罩拢天时，我终于急了。我打电话给姑姑，手机显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又打电话给姑父，结果也是关机。
这下我彻底怒了。妈的，吵什么吵！孩子不要了是吧？
我打电话给我姐姐告状。她说“让他们死在外面得了。我现在在外面，你先帮我照看好我妹妹。”
没有办法，我把妹妹托付给奶奶，便自己一个人打着电筒去寻找着两个“不负责任的父母”了。
没走几步路，我遇到了两个人。我的夜视能力差，而且耳朵也不好，可是我却能认出这俩人。
“小欣……回家吧。”一声沙哑且模糊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响起。
是姑姑和姑父回家了。我也如释负重了。
回家后，大家伙一起吃饭。餐桌上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妹妹刷着视频的嘻哈声，空气变得致命粘稠起来。为此，我草草吃完了饭，便躲在自己房间里了。
过了一两个小时，我想他们应该也吃好饭了  ，便回到客厅喝水。
一打开灯，发现沙发上坐着姑姑。她的脸在橘红的灯光下十分红润。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在她附近徘徊。原来是姑姑喝酒了。
我打开杯子，喝了几口水，假装没有看见她。
“小欣，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在帮你说好话的。”姑姑抬起头，眯着眼，笑了下。
都说酒后吐真言，此话不假。我寻了个板凳便坐下。颇有一副听听故事的模样。
“小欣啊，其实你也挺乖的 ，也挺懂事的、救 、就是我希望你能听得住他人的劝。”
呃 ，你是懂夸的人。我尴尬且不失礼貌的微笑着。
“可是…你们怎么就不能改改呢？哈……其实连我自己也该不了啊。”原来是我看错了，姑姑的脸根本就不红润，她的脸上是竟现沧桑。
我尝试缓和气氛 “姑姑，你喝了几瓶酒啊？”我低头数了数地上的易拉罐，明知故问。
姑姑莞尔一笑“没、没几瓶。”她哈了口气，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你说，女人这一生为什么要这么苦啊。”她感慨了一句。
我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 ，你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呢。”
她的声音就像是我们村外的大山此起彼伏，她又絮絮叨叨的扯了很多话。
“唉，好累啊。小欣 ，你知道吗？你爸爸就是个混蛋。”她说的有些激动，面前的板凳被她踢倒。
“你爷爷当时得癌症时他不学无术 ，钱也没几个。”她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像是在回味着什么，“都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我忙里忙外 …嗝”。
“那年我刚离婚、是第一任…我一个人在上海打工，住在一个只能勉强摆下一张床的出租屋里……你姐姐的第一个爸爸他妈就是一个混蛋玩意儿！他把你姐姐买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的吧？贩卖小孩不是犯法的吗？”
她嗤笑了一下，“都是为了钱啊，他也是够狠心的。我当时找你姐姐找疯了，终于在一家幼儿园里找到了她。你猜怎么着？她当时就像一只流浪猫，小小的一只，衣服都是污渍，全身臭熏熏的。”她抬头止不住泪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肯定我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好想你呀，我能不能换干净的衣服啊？我是不是因为太脏了，所以爸爸才不要我了？’后来，我给她全身上下换了新衣服裤子。”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姐姐她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啊，我怕她狠她爸爸。”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下“还有，你可不能告诉她哦。”
我的心瞬间被蛛丝勒住，喘不过气来。
她还在继续说“就是在那种环境下，你爷爷查出了癌症。我把买房子的钱全交给预检了。而你爸爸呢？他一分也交不出来。他连回家都钱都是你奶奶偷偷塞给他的。”
外面的风吹得窗户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泣。
“你爷爷的命悬挂了六年，家里实在没钱了。我嘛，女孩子，挣钱快。”她自嘲一笑，“我去KTV里当小太妹。那里真的太脏了，不过还好胜在钱多嘛。多亏了你奶奶给我生了这样好的皮囊和身材。”
我的喉咙有些发痛，我不敢相信原来小说里的剧情在现实生活中也是有的。这不是骗人的。
“手书费和化验费暂时稳了，可后来你爷爷的病情却愈加严重。还几次差点被黑白无常带走。没有办法，我一人照顾你爷爷。”
“那我爸妈呢？”
“你爸当时跟你妈离婚了，钱也没几个，还要照顾你和你妹妹。你爸其实也不容易啊。”她又开了瓶酒，哗啦一下，酒溅了一身。
我有些糊涂，姑姑刚刚还说我爸是混蛋，现在怎么又说我爸不容易？看来姑姑是真的喝醉了。
“靠！你爸当初就是一混蛋！”她又踢倒了一个板凳，“所以亲戚朋友都打电话或者亲自赶来慰问 ，而他却是最后打的电话 。还他们只问了句咱爸没事了吧？”
“靠！”我有感而发 ，却不小心说了出来，我赶紧捂住嘴巴。
“哈哈哈哈，你骂得很对！靠！”酒不小心撒了出来点，她便舔干净瓶口的酒，一滴不剩。“后来，我又离婚了。那男的出轨了。哈，小欣，你说我又不丑，身材也不错，但我怎么缺遇到这种男的？”
我摇摇头。
“后来，你爷爷真的快坚持不住了……我凭着当年追我的男生和朋友的人际终于找到了一家好点的医院。可是钱不够，我没有办法，只能又去KTV当小太妹了。但钱还是不够。即使我领了政府补贴，还是远远不够。”
我真的忍不住问了“我爸给了多少钱？”
“啊……不记得了。反正只记得你爸给我出主意，他让我嫁给同村那个有钱的老乡好。可是，我不愿意。因为我不能给你姐姐这样的一个爸爸。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可我就怕苦了你姐姐。”
我再问她什么，她也不说话了，大约是觉得苦，说不出，便一口一口的灌着冰冷的啤酒。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是我爸爸发视频了。
“是谁啊？”姑姑陷入沙发里，问道。
“说曹操曹操到，是我爸。”我很不爽的回道。
视频一接通，我忍无可，无需再忍，我一把夺走手机，怒吼道“靠，你大爷的！”并迅速挂断视频。
我的姑姑年轻的时候就像是迷情剂，中年时却是一支蜡烛。年轻时有许多爱慕者，中年时是家庭里最闪亮的蜡烛 。
从那晚以后，我不再讨厌她了。我反而是敬重她，爱戴她了。
那夜的暮色是那么的明亮，明亮到照不到我姑姑的生命中，哪怕一丝一毫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