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长了东西。
具体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我应该会死在那辆公交车上。而现在,我站在距车祸现场100米外,疑惑地看着公交车上的我自己。
"你本该死在那辆公交车上的。"耳边有个声音。我四下看了看,周边没有人。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反正你活不久了。"我的脑袋一阵剧痛,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我现在就站在我家楼下。
我正要走进去,手刚碰到栏杆就被打了回来。
"我救了你,你应该听我的。"
没完没了,我想。但我不管它,转头走出社区。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可是现在,我迷路了。或者说不是迷路,而是根本没路了。
"反正你都要死的,不如听我的,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我实在被它搞烦了,停住脚,等它再次开口。然而它并没有说话,一个装着珠子的不规则瓶子出现在我面前。它示意我拿着。
"好了,现在开始,不要住在家里了。"我实在忍无可忍:"你给我找房子?"
"住酒店嘛,你不是有钱吗。"
我没再搭理他,就这么走到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西藏的车票,上了车我就开始睡觉。
从我知道自己脑子里长了肿瘤开始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我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我已经累得不行,沉沉地睡去。做了个梦,梦见家人和朋友联系不上我,到处找我,让我别怕,带我去做手术,把那破瓶子给摔了…
然后我醒了,左手攥着那破瓶子,右手的手机一条消息都没有。
我觉得这瓶子好像在嘲笑我,面上挂不住,我把它塞进了被子里,走出了房间。
这趟车要坐27个小时,我刚才睡了三个小时,还要再过整整一天才能到。而我的手机快撑不住了,找乘务员借了个充电器,正要回去的时候,前面的房间一阵躁动。我跟着去凑了个热闹,发现里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生…或者是女生?长得太精致了,模糊了性别。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他没有生命危险,人也都散去。他睁开眼看到了我。浅蓝色的瞳孔,天生的?还是戴了美瞳?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家不太礼貌,伸出手挥了挥。他想要坐起来,但是力气不太够,我站在门口不知进退:"要帮忙吗?"
他苦笑地点了一下头,我就进去小心地把他扶起来,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他对面。
"你也有病啊?"我真诚地看向他。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颅内肿瘤。"
我一听,病友啊,瞬间觉得和他亲近了很多:"真巧,我也是。"
他没什么表情:"良性的话还是要积极治疗。"我问:"你在治疗吗?"他摇摇头,又接着说:"不过你状态不错。"我发现确实,和他比起来。"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
杂七杂八地聊了一会儿我就回去了,结果还没迈进房门,脑袋突然一阵剧痛,两眼一黑我就感觉自己在下降,我觉得有一种外力在使劲挤压我的大脑,像要把它全部碾碎、压爆,再挤进我的咽喉、肺部…我无法呼吸也无法求救,除了痛苦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求求你…让我死去…求求你…
五脏六腑全都爆掉,我体内只有这一个念头。然后我感觉到前方有一束光,一束不规则的光…像是那个不规则的瓶子发出来的。
如果有天使,应该会长隔壁房间那个美人的模样。但我可遇不到天使。我听到玻璃瓶坠地的声音,光源离我越来越近,所见之处全是高曝光。渐渐的,我开始恢复各种感官,那个压迫着我大脑的坏东西似乎安静了下来,我的血液又重新流动着,我破碎的意识也逐渐拼接起来。然后一切开始恢复正常,我手中握着那个不规则瓶子。
我躺在房间门口,周围的乘客和乘务员慌忙地采取急救措施。痛苦吞噬了我一切感知,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清楚这瓶子怎么跑到我手里的。我坐起来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忙去吧。一阵喧嚣过后,我这里才恢复了平静。我正要拍拍身躺床上去,就看到不远处的房门口,那个浅蓝色瞳孔的美人,正在看着我,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他微扬脸庞,看不出悲喜。或许他真的不是天使,天使都是会怜悯人类的,我想。
我把瓶子摆在桌子上,看着瓶子里黯淡无光的珠子。我实在想不通,就算我长了肿瘤,我也只是个长了肿瘤的普通人,为什么瓶子会选择我。
"命运啊。"瓶子说。
"如果我现在死去会怎么样。"我问瓶子。
"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的。"说得倒像个角色。
"如果再这么痛苦,我真的会去死的。"
"我已经拿走你的痛苦了,可是刚才你离我太远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上厕所都要带着它?
"不要丢下我太久就好。"
我有很多问题都理不清,比如这个瓶子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救了我,又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还有那个美人…
想不明白,睡觉。
不知道嗜睡是不是这种病的症状,我一口气睡了10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了。肚子叫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好久好久没吃东西了。我拿了一桶泡面,去水房接水的时候路过那美人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他也不在里面。这么虚弱还能乱跑吗。
我回去吃了泡面,又窝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天渐渐亮了,估计傍晚就能到西藏了。外面慢慢嘈杂起来,房间里听的模模糊糊,但应该是在吵架。我推开门听了一会儿,是一个人抱怨车上环境很差,隔音不好,要退票钱,另一个人说有人乘务员弄坏了他的东西,要求赔偿,乘务员在一旁解释,但是那两人太咄咄逼人,堵的乘务员没法说话。旁边有人在劝架,但都无济于事。我看到那个美人也靠在房间门口吃瓜,于是朝他走过去。
我一直觉得他纯净不带一丝阴霾,怕他被这种情况吓着,就开口:"没事儿,这种都常见,一会儿就说开了。"他"嗯"了一声。但事情并没有像我说的那样,反而愈演愈烈,我刚想着要不要打个举报电话或者喊乘务长来解决一下,他突然开口问我:"真的值得怜悯吗?"我看着他,没有理解。
"人类。"他补充。
我看向闹事的那俩人,心生厌恶。"不值得。"我说。然后我把小推车上的喇叭拿下来,打开,对着喇叭我就开始喊:"都别给老子吵了!"不管人类嗓门多大,都大不过这带电的大喇叭。人群静了一两秒,我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接着喊:"再吵就算扰乱秩序我立马报警,有事说事现在都听乘务员讲!"然后我把喇叭转手交给那个乘务员,转头就跑回美人旁边继续吃瓜。
乘务员终于能说上话了。
我说:"人类需要谁来怜悯啊,神吗?"
"嗯。"他点头。
"那算了,神的怜悯不值钱。"我看向他,"神怜悯你了?还是怜悯我了?"
他没再说话,我突然想起了瓶子,赶紧说了再见就回房间了。看到瓶子在我就安心了。"如果有人把你偷走怎么办啊?"我问瓶子。
"他们看不见我。"
这么一想还挺浪漫,我的专属止痛药?可惜了,只是个瓶子。瓶子好像听见我想的了,发出不好的声音,应该是在骂我。
终于,到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