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景很美
我不喜欢小动物,因为小动物们都不喜欢我。这两者的因果关系是否是这样,又或者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知道。可养宠物的人挺多的,我由衷地为他们以为自己的感情得到了回报这件事而感到开心。
院子里的老王养狗,还养的不少,不算送到别村去的,大概有个七八条,初代的妈妈为此贡献了不少气力。以老王的孙子为首的小孩子们照顾着狗的食宿,并且也都喜欢和狗玩
拍拍头,摸摸背。只要狗摇起尾巴就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快乐,可能这都得益于平日里山中枯燥的生活。
可老王养狗不是当宠物的,而是为了卖钱,这里的人有这样的食癖。收狗的人进山的时候不多,大多在秋天农忙的时候,因此小孩子们大多不知道这件事。
罕见的,收狗的人在暑假给老王摇了个电话,说要来收狗。老王便把这事交代给了他孙子。孙子不敢和爷爷顶撞,也只能照办——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孙子有没有和爷爷顶撞的意思,只是事后他一直说:“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我才这样推断。
那时大家都在午睡,除了他和我,没人见识到那场面。
那人开车来时,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老狗(小狗们的父亲)竟默了声响,远远跑到一边躲藏起来,只剩下小狗和小狗们团结在一起。收狗人看了又看,叹到狗都长得不太大。不过他断然是不会空手而归的便选中了长势最好的小黑。他手一伸,小黑和它要好的小狗们就叫唤起来……收狗人束好小黑的脖子,找到一根合适的树干,猛地一提,小黑喉咙发出混沌的声响,四肢扒拉着空气,不一会儿便停止了动作。他把肉块扔到电子秤上,用手遮了一下太阳,给我们示意红色LED光显示的数字“19.8kg”。他问这有地方方便放血吗?他都摇了摇头,说你拿回去放吧。他沉默了一会儿也同意了。
等到车走时,小黑的母亲才寻声而来,一路追着车跑。铙钹似的太阳扣在我的头上……我感到天旋地转。
午觉醒来后,他才把这事告知其他孩子们,大家无一不扼腕叹息。这种悲伤的氛围持续了一两天,而后孩子们又和狗玩起来了,狗也依旧摇着尾巴。
这件事到底说明了什么?我能否认孩子们的情感是虚假的吗?能批判狗的精神是错误的吗?能指责收狗人的行为是可耻的吗?都不能。
这件事到此为止,本该这样。
多年以后的一天,一个朋友找到了我,说是失恋了,约我出来喝一杯。我本对安慰别人这种事敬谢不敏,可朋友之前对我有恩,便也不好推脱,披上外套出了门。夜里的海滨路着实有些冷。
他告诉我,他曾以为幸福是明确的,甚至能仔仔细细列出他曾经感觉幸福的瞬间和时刻,比如和她宅在家里好几天不出门,每天都亲吻拥抱的日子;比如在当所有人都在忙碌,而她总留有一个怀抱给他的时候;或是面对巨大的压力,两个人互相鼓励,心怀希望的时光。可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好像是要让他明白这世界上不存在幸福一样。
我理不清他话里的逻辑,只能说着万金油的大道理。失恋只是屁事一桩,不值得,你得向前看,你一定能得到幸福的……
风里的他头发有些凌乱,酒精使他嘴唇发白,眼睛却红了一圈。我没来由的把他和那只小黑联系起来。
倒不是因为他也像小黑一般可怜,而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玩狗的小孩,却没察觉自己同时也是一只狗。他以为拍拍头,摸摸背就是得到幸福的方式,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在摇尾巴。
我能否认他俩的感情是虚假的吗?能批判他的心意是错误的吗?能指责她女朋友的行为是可耻的吗?我不能。
所以到底什么是幸福?我们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到底误解了什么?
我知道不久之后他就会走出阴影,找到一个新的女友,这件事也就烟消云散。可我估计是被寒风吹得犯傻,把小黑的故事告诉了他。他若有所思,告诉我: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追求幸福,我们就一定会变成狗吗?
我觉得幸福不一定非得是一种反馈,它应该是一种纯粹的LME,来自自我的,不琢磨计较的东西。我确定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可你知道,好东西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你不争,好东西不可能主动送上门来。
我没办法否认他,他说得对。玄之又玄的东西永远比拼不过实打实的硬道理。
可有时候,我不想做一只狗,也不想做一个玩狗的小孩。有些东西光是存在,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这大概是站不住脚的主义,可我还是会不禁地会这样去想。
闷着喝完最后一口酒,他与我匆匆告别,坐上车潜入夜色之中。我沿着海滨路一直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反倒成就了一片哑然的空白。
我想,假如当锁链把我挂在树上,尖刀割开我的喉咙放血,当我与世界毫无关联之时,我还是会觉得今天的夜景很美,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