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最好收获
这是一座欧式建筑风格的公立美术馆,它室内的色调使我联想到一种长满苔藓的游泳池,从一楼仰望上去又像是东南亚的酒店格局。大厅的四角分别是四个小的展室,展出的是一些2010年代的艺术版画。我不认为有人能看懂它们。但这里比“打卡式”私立美术馆人少很多,倒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一楼,馆内的唯一一个工作人员坐在角落处于半睡半醒的游离状态;二楼则更冷清阴暗。站在二楼廊边向下望估量了一下高度,是一种可以摔死的高度。
“你是美术老师吗?”突然耳边一句低语。我侧头,看见一个同样独自看展的女孩盯着我问道。
“那你是个博主吗?”我还没回答她又问道。“我刚才用手机偷偷拍了几张你。”
“是吗?我想看看。”
我只是瞟到了缩略图,立即反应过来,问她道:“你是摄影师吗?”
“是的。我在周围给客户拍完照顺路来逛逛。”
我说:“谢谢,我还挺喜欢的。”
“你(手机)可以隔空投送吗,我可以现在传给你。”
我立即答应了,同时心中很感激她的分寸感,她没有说“加个微信吧”。在某段长久的时间里,我很抵触微信社交,因为大多数人在添加对方微信后边便沦为彼此通讯录里的一个僵尸位置,我实在无法喜欢上这种开始即结束的人物关系。
我向她道谢,随便说几句便分开了。
直到当天晚些时候,我查看自己相机上的照片,发现这个为我拍照的女孩竟然也出现在了我相册的其中一张照片里,在我们交谈的早些时候。就这样,两个陌生人在彼此的时空里存在了几分钟,对话,然后分别了。我很喜欢这种经历,它以一种极简化的方式展开,留下一些即使在很久之后也可以记起的细节。
城铁驶离市区,从阴暗的地下轨道冲上高架,当我背身向车窗外望的时候,感觉到有人轻轻踢到了我的腿。是坐在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我很讨厌在公共座位上乱动的小孩,没有理会他。
像是一秒钟的时间,窗外的房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山。若干塑料垃圾和孤单坟头贴在山上,胡乱搭配,一片破败。
“妈妈,我们要去哪?” 踢我腿的小男孩这样问道。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声线飘到座位前方,再向上:一个年轻女人用手轻扶着他,避免他乱动的双腿再次碰到我。回到平行视线,可以看到她戴的儿童电子表,和小男孩手腕上的是一对。
我无意听这对母子的对话,但是“要去哪”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惑着自己。对于今天的安排,我在前一天已经定好了大概的时间规划,后因相机电池的问题耽搁了行程。现在临近中午,我望向窗外琢磨如何机动安排被打乱的计划。这很令人气馁,近来不管做什么事好像都无法按照自己的预期来。
我悄悄等待她的回答。等待那句所有孩子都期盼的母亲的回答——“带你去那个你一直都想去的地方。”
“我们哪儿也不去”,但听她说道,“就只是坐车看看风景啊。”
这样很好。
想起书中写道 “不确定性是即兴的旅行者能得到的最好礼物”,眼前陌生母亲这个自在如行者般的回答,确实是我那天的最好收获。